有些告别,总是猝不及防

家人 2018年10月17日 21:23

陆小寒

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,我陪爷爷在阳台上晒太阳,给他读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报纸。棉花被里的爷爷身体缩得小小的,脸上刻着平静的皱纹。小土狗温顺地趴在我们脚边,煤炉上炖着排骨萝卜,升起袅袅白烟。奶奶在厨房里给我们做桂花圆子汤。

突然,奶奶端着的青花瓷碗砸在地砖上,发出很尖利的一声响,打破了那一刻的平静。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我扭头去看爷爷,他静得像一块泥塑。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,早就没有了,可是身体还被阳光浸泡得很暖和、蓬松。我握着爷爷粗糙干硬的手,眼泪一滴滴落下来。

奶奶比我想象中平静得多。她只是红着眼眶,握着爷爷的手,在他身边坐了一会,帮他理了理毛线帽和围巾。她像话家常一样对爷爷抱怨道:“老头子,你这就等不及了。喝碗桂花圆子,再喝碗萝卜汤,热乎乎地上路多好。你要走了也不说一声,真是一辈子没有良心哦。”小土狗在地上呜咽了一声,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什么。

爷爷年事已高,谁都知道死亡一定会在哪个路口等着他。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,他说走就走了,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。

爷爷的后事办完以后,奶奶懒了很多,不爱出门也不爱下厨了,整天坐在爷爷从前晒太阳的地方发呆。就这样晒了一整个冬天的太阳,直到来年春天的一日,她才回转过来,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,进厨房给我们做好吃的。

我想奶奶是在心里熬过来了,她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,虽然没什么文化,但人情世故这本最丰富的书,她一定都明白。我们生命中的大部分人和事,都不会有真正的告别仪式,而是说没有,就没有了。

时间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地往前走,并不会因为那是一个衰老的人而将它的步伐变缓、变柔和。

奶奶在70岁时成了一个被岁月风干的老人,雪白的头发胡乱地散在衣服领子上。为了方便行动,她搬到了底楼由车库改造而成的屋子里。于是,从秋天到冬天,从日出到日落,她都坐在门口的藤条椅子上晒太阳。

我上班前去看奶奶,她說她吃了一碗泡饭,问我要不要来一碗。下班回来,她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。我倚着门沿站着,打量着她这毫无隐私可言的方寸之地,望着她似懂非懂的脸,心里一阵心酸。

我的奶奶也糊涂了。周末,我陪她一页页翻着手里的相册,照片多是全家福或者是她从前和爷爷的合照。她像是认真地看着,可是照片背后的故事,她大多不记得了。

角落里的煤炉上放着一只砂锅,袅袅地冒着白烟,有水翻滚的轻微声音。我起身往砂锅里加一些水,回来时见她抽出一张自己的独照。那是她在我们搬新家时照的,她双手捏在身前,姿势扭捏,笑得很羞涩。

奶奶说:“这张好看,你帮我收着,以后用得着。”她是在为自己选遗照。

再过了一年,奶奶彻底糊涂了,走丢了两次。我们照顾不了她,只好把她送到有护士照顾的养老院。

奶奶去养老院那天,大雪初晴。空气中有腊梅的香味,马路上的积雪静悄悄地融化,天地万物都透露着春天的气息。奶奶起初有出远门的兴致,然而随着车越开越远,她也沉默了下来,最后浑身充满了悲哀。为了让她安心,我握了握她的手,却没有想到,那竟是我最后一次坐在她身边,感受她身上的体温。

又过了一个月,养老院传来奶奶半夜去世的消息。那天刚好是春至,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她的春天。

老人们说这就是人生啊,岁月面前没有人是壮士。你想来一场好好的告别,诉说衷肠,让往事珍重,可惜偏偏没有那样的机会。

他说 文章 奶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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