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得让人发愁

人生十六七 2018年06月06日 23:38

...,但价格却难免令人发愁,海报编编今天和你一起精打细算,挑选出...

作家名片

张晓风,著名散文家,代表作有《地毯的那一端》等,并获得各类文学奖。她的《行道树》曾入选人教版语文教材。

我喜欢那些美得扎实厚重的花,像百合、荷花、木棉;但我也喜欢那些美得让人发愁的花,特别是开在春天的,花瓣儿飞薄飞薄,眼看着便要薄得没有了的花,像桃花、杏花、李花、三色堇或波斯菊。

有一种花,像夜来香,香得又野又蛮,的确是“花香欲破禅”的那种香法。含笑和白兰的香是荤的。茉莉是素的,素得可以及茶的。水仙更美,一株水仙的倒影简直是一块明矾,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净澄澈。

栀子花和木本株兰的香,总是在日暖风和的时候才香得出来,所以也特别让人着急,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。

树上的花是小说,有枝有干地攀在横交叉的结构上,俯下它漫天的华美。“江边一树垂垂发”“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”,那里面有多层次、多角度的说不尽的故事。

草花是诗,由于矮,像是刚从土里蹦上来的,一种精粹的、鲜艳的、凝聚的、集中的美。

散文是爬藤花,像九重萝、荼靡、紫藤、茑萝,乃至牵牛花和丝瓜花、扁豆花,都有一种走到哪里就开到哪里的挥洒。爬藤花看起来漫不经心,等开完了整个季节之后回头一看,倒也没有一篇是没有其章法的——无论是开在疏篱间的,泼洒在花架上的,哗哗地流下瓜棚的,或者不自惜地淌在坡地上的,乃至于调皮刁钻爬上老树,把枯木开得复活了似的……它们都各有其风格,真的,丝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,牵牛花有它自己的修辞。

如果有什么花可以称之为舞台剧的,大概就是昙花了吧。它是一种彻底的时间艺术,在丝帷的开阖间即生而即死,它的每一秒钟都在“动”。它简直严格地遵守着古典戏剧的“三一律”,“一时”“一地”“一事”,使我感动的不是那一夕之间偶然白起来的花瓣,也不是那偶然香起来的细蕊,而是那幾乎听得见的拆展的过程。

文学批评如果用花来比喻,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,高大吓人,刺多花少,却大剌剌地像一声轰雷拔地而起。当然,好的仙人掌花还是漂亮得要命的。

水生花的颜色天生地好,是极鲜润的泼墨画。水生花总是使人惊讶,仿佛好得有点不合常理。大地上有花已经够好了,山谷里有花已经够好了,居然水里也冒出花来,简直是不可信,可它又偏着了邪似的在那里。水生花是荷也好,睡莲也好,水仙也好,白得令人手脚无措的马蹄莲也好,都有一种奇怪的特色。它们不管开到几里地,看起来每朵却都是清寂落寞的,那种伶伶然的仿佛独立于时间空间之外的悠远。水生花大概是一阕属于婉约派的小词吧,在管弦触水之际,偶然化生而成的花。

不但水生花,连水草像蒹葭,像唐菖蒲,像芦苇,都美得令人发愁,一部《诗经》是从一条荇菜参杂水鸟合唱的水湄开始的——不能想了,那样干干净净的河,那样干干净净的水,那样干干净净的草,那样干干净净的古典的爱情——不能想了,想了让人有一种身为旧王族被放逐后的悲恸。

有些花,是只在中国语文里出现,在教科书里却不称其为花,像雪花、浪花。

所有的花都仰面而开,唯独雪花俯首而开。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处结胎,雪花却在天空的高处成孕。雪花以云为泥,以风为枝丫,只开一次,飘过万里寒冷,单单地要落在一个赶路人温暖的衣领上,或是一个眺望者朦亮的窗纸上,只在六瓣的秩序里,美那么一刹,然后,回归为半滴水,回归入土。

让大地是江水浩渺中浮出来的一项意外,让百花是莽莽大地上扬起来的一声欢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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