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你别后无少年

飞轮少年第147话

水生烟

春日暮晚，总有浩荡江风将夕阳隐退时来不及敛尽的红光，碎玉洒金般倾倒在江面上，一波连着一波，闪耀、回旋。

隔了这一道江水，遥遥望见对岸的炊烟。因而我时常会想知道，这风声的来处与去向。风吹乱了头发，穿越指间，我伸手拢住头发的时候，只一抬眼，便看见了你。

掠过江面的风，将你宽大的白衬衫蓬蓬吹起，像来自天际的翅羽。广场上的街灯早早亮起，铺满一地的纷乱人影。江堤上柳枝柔柔浸水，不知名的鸟儿正用翅尖在水面上试探着。推儿童车的阿姨，牵手的情侣，调皮的京巴狗和温驯的金毛犬在不远处的栏杆边窃窃私语。

踩滑板的花衣男孩渐行渐近时，我闪避不及，正手足无措，你伸手适时地将我一拉。我一个趔趄，额角撞在你肩膀。我更低地低下了头。那一刻，我多想念起一句咒语，让你只看得见江面升腾的氤氲雾气，却看不见我红着的脸。

你的白衬衫有轻浅的贝壳纹路，木质纽扣泛着柔和的色泽。我第一次发觉，有人可以将最简单的白衬衫也穿得这么好看。

你微侧着脸。此时天将落黑，灯光在我们身旁温和地流淌。我抬头望你的脸，见你鼻梁高挺，眼眸漆黑。少年时不染浮世微尘的眼睛，盛得下全世界的星光。

第二夜我再来时，轻而易举地在江堤处看见你白衬衫的背影。你坐在石凳上微蜷着瘦高的身子，单薄纯棉的衬衫在你后背上勾勒出凸起的蝴蝶骨形状，下垂的衣摆微微曳动。那时天上星光、月光坠地，地上灯火通明不似人间。俗世烟火，尽是太平美满。只是任我如何伸手，都触摸不到暂停键，可以让时光停留。

你回头，望着我笑。来了？你说。仿佛经年熟识的老友，而你语气中透露出的痕迹，表明你在等着我。像水岸等待潮涌，日落等待星河。

日暮的江水之畔，有花语微香，有白衣少年干净清爽的容颜。笑音清脆时，将栖落叶间的鸟儿惊飞。

江面水汽氤氲，漫上我的视线。有那么一会儿，我看不清你微笑着的脸。

只是时光一日日飞快啊。当江堤垂柳枝梢的鹅黄，转变成浓郁欲滴的翠色，我们似已熟识到无话不说，可以倾诉、憧憬、抱怨，或者插科打诨。有时我会作势抢你的手机，嚷着要看一看刚刚打进电话的是哪个姑娘，也有时你会眯起眼睛，揉一把我的头发，笑着跟我说起，学校里某个出名的男孩。

似乎世间语言都已说尽，又似乎并未发一言。那时候，我以为言语清浅，终将化烟尘尽散。而留在我心底的，总是最长久美妙的东西。它们会像植物深入土壤一样，延展在我生命的脉络里，从此与我灵魂同在。

但，一春一夏，光影般摇摇晃晃走远。当我脚踩江堤石阶，想到为你濯洗一回白衣，却惊觉触手江水沁寒。

在我抬眼看你，而你别头转过视线时，我觉得天边月色消隐。

年少时的爱情，矫情到去相信一个对视的眼神便能衍生出天长地久，以为在江堤水岸的景物风光里便可触摸生老病死。而始于初见、止于终老、一夕白头的爱情，又哪里是这样简单的事？

秋天来临时，以梦想的名义，你去了北方以北。

通讯方式如此便捷，而我三缄其口。

想念抽枝拔节，新鲜的枝叶将过往的河流覆盖，有落叶、落花，顺流而下。渐渐地，它们不再生长，却在岁月深处凝固成琥珀。你有你的，我有我的，在时光里完成交割。

是的，世界那么大，人生那么长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，总会有那么一幕场景，让你在不经意时想起，并因此心怀柔软。

比如这个春日暮晚，我穿着瘦窄的白衬衣和阔腿裤，自江堤穿行而过时，有滑板少年逆风呼啸，擦着我的衣角经过。

风又起了。岁月里，曾有江岸少年迎风而立，猎猎白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