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山暮雪

唐玉霞

“千山暮雪，只影向谁去？”这是元好问《雁丘词》中的一句。千山林立，天色向晚，飞雪无边，一个孤独的影子在这荒凉之中踽踽而行，他要去哪里？为何独自在路上？柳宗元的“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，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”，也是千山，也是飞雪，也是独自一人，动中却有静气，“只影向谁去”，这动中却有无限凄凉。

为什么如此孤寒？

元好问的整首词是这样：问世间，情是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？天南地北双飞客，老翅几回寒暑。欢乐趣，离别苦，就中更有痴儿女。君应有语，渺万里层云，千山暮雪，只影向谁去？横汾路，寂寞当年箫鼓，荒烟依旧平楚。招魂楚些何嗟及，山鬼暗啼风雨。天地妒，未信与，莺儿燕子俱黄土。千秋万古，为留待骚人，狂歌痛饮，来访雁丘处。

你一定非常熟悉这一句：“问世间，情是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？”于暮雨、于清晨、于冬夜、于雪霁，在寻常日子的任何一个节点，你的心底都可能浮出这句，有时候是伤怀，有时候是自怜，或片刻的情殇。据说当年年轻的元好问在赴试途中，遇到一个打雁人告诉他，早晨他打死了一只雁，另外一只逃脱的雁悲鸣盘旋，不肯离去，后来撞地而死。元好问感慨不已，买下这两只死雁，合葬于汾水边，以石头为标记，称之为“雁丘”。这阕词用的是《摸鱼儿》词牌，但是后人喜欢称为《雁丘词》。

草木鸟兽有情如此，何况人呢？

将这阕词普及的是金庸先生，他在《射雕英雄传》中塑造了孤寒痴绝的李莫愁，这个美丽邪毒的女人，经常念叨的一句就是“问世间，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”。她年轻时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，并且一爱成痴成魔，成了种在她心底的蛊，成了她的迷失，无法解脱，无法自拔。也许每个姑娘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段黑暗的感情，有的人能够从黑暗中走出来，走到光明的出口，虽然遍体鳞伤；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来，在黑暗的洞窟中苦苦挣扎，将时间、青春、未来悉数交出，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出口。那不是她的错，她爱他，她的爱情没有错，就像他不爱她，他的不爱也没有错一样。那么错的是什么？错的是遇到，是遇到之后的不能擦肩而过，是擦肩而过之后的不能放下。这就是人生。

苏格兰散文家托马斯·卡莱尔说：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，不足以谈人生。没有爱过的人，不会喃喃自问。问世间，情为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？世间事，懂得是一层境界，不懂得是一层境界，如果连问也不问，也是一层境界。白天不懂夜的黑，不爱不懂爱的伤悲。谁愿意在漫漫长夜痛哭？谁愿意做千山暮雪中，那个拖着自己的影子独自在路上的人？夜色弥漫下来，即使扑面的白雪也不能照亮脚下，除了抱紧自己，谁能取暖？

此生，走错的路，爱错的人，付出的情，不言悔不言恨，只要能及时收手，及时醒悟。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说，你都不会听。你也知道雪的深处，山的深处，还是孤独和寒冷，但是你选择继续走向深处，你不是不怕冷与孤独，只是习惯了冷与孤独，冷和孤独是你生命的底色和温度。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，遑论挽留你，目送归鸿渺渺，目送你形单影只，只一念之差，我们就将自己的一生送上不归。

如果天太晚，雪太重，心太冷，不如举大白，狂歌痛饮，莫愁莫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