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病唱给你听

家人 2018年10月17日 17:39

胡宁

8位医学博士组建了一个民谣乐队,取名“青光眼”。

乐队的医学博士们想要通过歌唱的方式,

让“眼不盲心却盲”的人了解疾病的真相,

尊重生命的过程,也学会理解医生。

跟当下最火爆的民谣比起来,青光眼乐队的民谣里没有“姑娘”,也少了几分“孤独”。

他们的歌里几乎都是疾病。从青光眼开始,乐队唱过宫外孕、癌症、精神分裂……迄今最著名的一首歌是《腰椎间盘突出症》;而在豆瓣小站上,点击量最高的一首是《良性前列腺增生》。

歌曲里跟时下的民谣能沾点边的也许是爱情,只是在他们独特的旋律里,这份深刻的爱情属于肿瘤细胞和肝细胞。

青光眼乐队

青光眼乐队的8位成员均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,其中有6位在北京的三甲医院工作,还有2位就职于医药企业。

在医院之外,8个医生平日里在手术台上忙于救人的双手,能够灵巧地玩转各种乐器:麻醉科医生曲音音摇身一变成为主唱“Q”,担任创作主力;肿瘤外科医生吴舟桥化身“爆裂鼓手”;心内科医生曹珂负责手风琴和贝斯;“急诊胖超人”石磊则成了乐队的“灵魂舞者”,尽管他从没学过舞蹈……

因为工作繁忙,乐队成立3年来只发布了11首歌、参加过6次演出。

歌曲的制作不算精细,第一首单曲《急闭青》是用手机录的。时长1分37秒的曲子里,乐器只有一把尤克里里,主唱的声音像被套上了一层隔离罩,模模糊糊。后来,录制设备总算升级了,可也只是变成了电脑。

乐队每次上台的阵容要根据医院工作的排班时间调整,乐器和人数都不一样。他们官方微博的粉丝人数刚过300,评论区零回复是常态,豆瓣小站上所有歌曲的累计播放次数只有13 000多次。

创作主力曲音音,有时甚至一年只写一首歌。写《宫外风云》,是因她经常在急诊室遇到一些20多岁的姑娘,因为宫外孕切除输卵管,再也没有办法孕育自己的孩子。

写《ALS》(肌萎缩侧索硬化,俗称渐冻人),是因为她遇到过一个40岁的男人,在一个平常的早上,突然发现自己抬不起手,连最简单的梳头发的动作都无法完成。

“他的意识会完全清醒,然后被困在身体里。”曲音音把自己的无奈都写进了歌里。她希望用自己的歌,让患者去接受这种病只能缓解、无法康复的事实,进而更积极地配合治疗,改善生活质量。

8个业余乐手

出了几首歌之后,乐队意外收到了第一份演出邀约。

曲音音当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200多人。她褪去平时在手术室里的“刷手服”,换上运动鞋,穿着舒服的短袖T恤和休闲裤,一反在医院准备手术时的细致。她只跟唱和声的刘婧彩排了一次,就开始了演出。

第一次站上舞台时,她说起医学知识时的自信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。她端着插电的尤克里里,双脚乖乖地钉在麦克风支架旁,声音轻颤着说:“大家好,我们是青光眼乐队。我是主唱Q。”

他们回忆那次演出简直是“车祸现场”。曲音音唱飘了几个音,高音没拔上去;刘婧唱错了一句歌词。好在,唱到《甲亢》里的那句“学医惠全家”时,曲音音埋的“包袱”瞬间激起了现场观众一片笑声。这句歌词听起来很像“学医毁全家”。

学医的压力太大了。本科到博士读完就要8年,每次期末一门课,要背不止一本书。一种疾病的症状就可能有20多条,而他们必须全塞进脑子里。好不容易工作了,当住院医师了,却要在各个科室轮转,并且还要继续考试、写论文。

每天早上7点,曲音音就要进入手术室,在此起彼伏的仪器报警声中,完成对仪器的检查,准备跟疾病打一天“群架”。赶上值班,她要24小时才能交接班。回到租住的老房子的次卧里,她常常一觉睡到晚饭时间,吃上一口外卖,然后倒头继续睡觉。

值班时,只要一个电话,曲音音就要在“5分钟内跑到医院任何地点”。这个身高160cm、身材偏瘦的姑娘,常会提着三四斤重的急救箱,在医院里狂奔。最远的一次,她从一栋楼的4层跑到另一栋楼的12层,跑得直想“吐血”。

一台手术8至10小时是寻常事。她跟的第一台手术就是一个过夜的肝移植手术。有一次,一台产科手术结束后,病人已经被推出手术室,“主刀医生直接躺在地上,完全动不了了。”

鼓手吴舟桥说,刚在手术台上奋战了一夜,转天又有一整天艰难的手术,是常事。他每天早上8点准时到医院,但是下班的时间永远未知。连续工作36小时或48小时是常事。“抽空休息,是外科醫生必备的能力。”他说,“那是一种‘肾上腺素耗竭的累。”

曲音音所在医院的更衣室里,几乎每天都发生着这样的对话:“你怎么还不走啊?”“我再缓一会儿。”

难得的休息时间,这些在医院里保持严肃面孔的医生,喜欢一起骑车、踏青、滑雪、看话剧。就连青光眼乐队,都是3年前组团春游时,在北京六环走错出口后,曲音音临时提议的产物。

一直唱下去

乐队成立时,吴舟桥虽然在国外,但也非常支持。

在他看来,“发声”很重要。除了乐队,还有一件事他从2011年起坚持至今—写科普专栏。从花露水用多了有没有毒,写到磨牙是因为肚子里的蛔虫吗?但在他看来,民谣更适合科普医学知识,能让人轻松又愉悦地接受。

2015年,乐队参加菠萝科学奖的演出时,配合着星际旅行气氛的舞美,曲音音一改平日里的素面朝天,让造型师帮忙喷上发蜡。她抱着吉他,头发被染白,画着烟熏妆,像一个酷炫的民谣歌手、一个正青春洋溢的姑娘该有的模样。

舞台上的聚光灯被关后,曲音音回到医院,又变回最普通的一名“无影灯外的英雄”—她大部分时候都会站在无影灯的照射范围外,细心观察着病人的生命状态。

她站在无影灯外的日子越久,就越感觉到站在聚光灯下的重要性。

曲音音提出乐队取名叫“青光眼”时,就是看准这种病会让人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,不可逆转地致盲。而这几位医学博士想要用“一点小小的努力”,让“眼不盲心却盲”的人了解疾病的真相,尊重生命的过程,也学会理解医生。

作为医生,总是绕不开医患矛盾。石磊见过有人喝醉了,在急诊室“找茬儿”,怎么说道理都不听。还有一位孕妇仅仅因为预约时间不合意,打了同样有身孕的护士一巴掌。耳闻目睹的伤医事件“太多了”,曲音音自己都从“害怕”变成了“麻木”。

有人被“无奈”所伤,离开了医院。曲音音记得,自己曾被一组数据震惊了。医学期刊《柳叶刀》转载过一组数据:从2005年至2015年,中国大学培养了470万名医学专业毕业生,而医生总数只增加了75万。也就是说,从医学生真正走到了医生的,10年间,可能只有16%。

在曲音音看来,现在留下的人心里有种“舍不得”。她说:“有时候病人治好了,或者过了3个月、1年来复查的时候还很好,那种成就感是别人给不了的。”

他们还要在工作之余继续唱下去。

最近,乐队成功申请了北京市科委的科普项目。他们会用16万元给5支歌曲拍MV。他们的微博粉丝最近涨了200多个。有人在音频下评论说他们像美剧《生活大爆炸》里的主角,“很有趣”“很酷”。

但在医院里,他们还是尽可能保持“低调”。戴上口罩,穿上“刷手服”,只露出一双眼睛,再一次回归最典型的医生形象。被曲音音麻醉的患者不知道,监控着他们生命曲线的大夫,也会在舞台上放肆地歌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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