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姻里的距离

苓芜

小事情生出大情绪

结婚五年，苏欣对婚姻生活的所有幻想几近破灭，她再次翻开《围城》重读，真的是别有一番凄凉滋味在心头，她很想找人分享一下这种酸楚，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庭游，她生生地把这矫情的滋味咽了下去。对，就是矫情，婚前所有的小情小调在婚后都被周庭游重新定义。

都说孩子是婚姻的催化剂，对她而言，孩子的到来，除了分走她大部分的精力和周庭游对她的全部关注外，似乎也没有什么了。陪伴孩子成长是快乐的，可这快乐里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失落，她愈发地觉得在婚姻里有透不过气的感觉，而这个周末发生的一件事，让苏欣突然间竟有了离婚的念头。

这个直接导火索是孩子生病。蔚蔚两岁半了，从来没生过病，突如其来的39.8℃的高烧，直接点燃了苏欣和周庭游。周庭游看着烧得脸颊发红昏昏欲睡的女儿，不由分说地和苏欣发了火：“昨天天那么冷，不让你带孩子出去吃饭，你偏要去，孩子要是烧出个什么毛病来，我找你算账！”

苏欣的杏核眼一瞪：“你还有理了！你是干什么的？你要是能不玩那破游戏，带带孩子，我和同学吃个饭至于要带上孩子吗？自从有了蔚蔚我已经很少出去了，你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？”说着，委屈从心中来，苏欣不由哽咽起来。

周庭游见此情此景，顿觉烦躁，一点也没有安慰苏欣，他随口撂下一句：“你哭吧，等你哭够了再带孩子去医院。”说完，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卧室。

看着女儿烧得昏昏欲睡，苏欣也顾不上伤心了，抹了把眼泪，换好衣服拎起包，抱着女儿就往外走。周庭游从沙发上站起身，从苏欣手里接过女儿，两人一前一后地向车库走去。

打了吊瓶，又连续吃了几天的药，蔚蔚的身体在一周内基本痊愈，可苏欣和周庭游之间并没有随着女儿病情的好转而回温。

苏欣的记忆跳到了第一次在周庭游面前掉眼泪的波段——周庭游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，另一只手拿着纸巾在苏欣的脸颊上不断地擦拭，最后用力地抱着她，用温热的唇一点点让苏欣内心的误解全部释然。那个时候，周庭游是懂的，懂得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，他也是有耐心的，知道如何去安抚一个失意的爱人。而如今，人还是之前的人，是不知不觉中产生的距离，让他们的婚姻里充满罅隙。

分道扬镳的勇气

冷战还在继续，周末接到婆婆的电话，让他们过去吃午饭，挂断前婆婆迫不及待地告诉苏欣，“我早上出去挖野菜了，挖了一上午，你妈不是喜欢吃野菜吗，你们过来吃饭，顺便给她拿过去一些。”苏欣虽然不想过去，但是她又不想拒绝老人，过去吃一顿饭就能让公婆开心，那么就把自己的不快暂且先放一放吧。

餐桌上，周庭游把一个鸡腿夹进苏欣的碗里，苏欣抬起头，正迎上周庭游的目光，突然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她在心里笑自己，岁数大了，反倒添了公主病，可她又心知肚明，她也就是在周庭游身边时才有这毛病，否则，她也不会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主管的位置。

吃完午饭，接过婆婆装好的野菜，他们便开车前往苏欣父母家。周庭游陪着苏爸爸下棋、喝茶，蔚蔚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。晚饭过后，蔚蔚想留在姥姥家和小姨玩，苏欣把蔚蔚的事宜一一交代好，拎着垃圾和周庭游一起下了楼。

苏欣刚上车，周庭游就黑了脸。“苏欣我告诉你，以后再来你爸妈家，你自己来，别叫上我！”

苏欣一脸茫然：“我爸妈好吃好喝地招待你，你是不是有病啊？发什么无名火？”

“无名火？你刚才扔垃圾的时候扔了什么？别以为我没看见！那野菜是我妈顶着大太阳一上午辛辛苦苦挖的，不吃你别拿啊，你们就这么糟蹋我妈这片心啊？！”这句话，周庭游差不多是咆哮出来的。

“那些野菜老得焯过之后都嚼不碎，我妈一口假牙你让她怎么吃，你能不能讲点儿理？”苏欣冷笑，“夫妻一场，我在你眼里竟不如这几棵破菜！”

苏欣下了车摔门而去，冷风吹进脖颈，她终于不能自已，在深秋的萧瑟里失声恸哭。哭够了，她才意识到，手机、钱包她都没带在身上，回过身，是空旷的街道和素不相识的路人。周庭游是真的不在意自己了。苏欣咬咬牙，既然出来了，就不能再回父母家了，苑丹的家就在附近，就去她家蹭一宿吧，孩子不在身边，原以为会是一个久违的二人世界，没想到，最后竟变成了冷酷之夜。

恰到好处的心事

苑丹是苏欣高中时期的闺蜜，两个人并不是那种经常见面的朋友，可是每一次见面感觉并没有分离很久的陌生。苏欣和苑丹偶尔也会一起带孩子喝个下午茶，可她却是第一次看见苑丹的三口之家在一起的场景。

苑丹的老公被苑丹使唤个不停，一会儿让他去切点儿水果，一会儿又让他给孩子冲奶粉，苏欣进屋快两个小时了，屋子里这个唯一的雄性生物一直在忙个不停。而苑丹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样，跷着二郎腿吃水果看电视，最后苑丹老公哄孩子睡觉去了，她又美美地对着镜子贴了一张面膜。

苏欣禁不住酸酸地说：“真的是好福气呀！嫁了个知道疼爱自己的老公，都当妈的人了也没见孩子怎么影响你的生活。”

苑丹凑到苏欣的面前，看着她：“好老公都是我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，可你一脸的怨气就太不可爱了啊！”

这时，苑丹老公从卧室里走出来，做了个“OK”的手势，苑丹当着苏欣的面儿嘟起粉红色的嘴唇凑了上去：“老公，你真棒！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！”

苏欣嘴角撇向一旁：“作秀吧你就！”

“真的没有作秀啊，你不在的时候，我们也是这样的！”苑丹麻利地钻进了苏欣的被窝。

“你在这儿孩子怎么办？我不用你陪的，赶紧去陪孩子！”苏欣推着苑丹。

“为什么要去陪孩子啊？孩子已经睡着了，睡得很好，我陪不陪她，她都是睡觉，可是我在这里和你聊天，我自己就会很开心。”看苏欣一脸困惑，苑丹又补充道，“我是女儿的妈妈，是老公的老婆，是爸妈的女儿，是公婆的儿媳，但我更是我自己。”苑丹自顾自地说着，又像是在点拨苏欣，而关于她的事情，苑丹却什么也没多问。

苏欣忽然有所感触，为什么和苑丹相处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，是因为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。苑丹从不咄咄逼人，对情绪又拿捏有度，也许，这也正是她婚姻和谐的原因。

苏欣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反思自己，自从孩子出生，她一直埋怨周庭游做什么事都不顾及她的感受，可仔细想想，如今的生活里，她只对蔚蔚柔声细语，对周庭游的态度却是每况愈下。

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个好妈妈、好妻子、好女儿、好儿媳，却时常直接忽略自己的感受去配合每一个人，压制自己的感受时是有怨气的，而这些无法排遣的情绪最后都会统统塞给周庭游。

第二天清晨，苏欣早早起床和正在准备早餐的苑丹告别，打开自己家房门的那一瞬间，苏欣看见了周庭游坐在沙发上那张胡子拉碴的脸，面前放着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。苏欣的心疼了一下，她走了过去，什么都没说，轻轻地抱住了周庭游，之后转身进了厨房，一刻钟的时间，便做好了两碗浓香的油泼面。

进退有度的距离

木婚过后的周末，苏欣开始把日子过得别出心裁。双休日的时光，她一天留给家人，一天留给自己。逛街、健身、邀上三五好友喝咖啡、聊八卦，给自己充好电后，她觉得厨房里的柴米油盐都充满了动人的情思。

苏欣接受了男女之间的差异，再也不整日地黏着周庭游，她的很多想法周庭游理解与否已不再那么重要，入睡之前，枕边还有几本好书等待着她。

又是一年初夏，周庭游去单位加班。灵感一来，苏欣开车带着两家老人去邻市看樱花，婆婆虽然嘴上说不如去挖野菜，但是脸上喜上眉梢的表情却“出卖”了她。

回去的路上，下台阶时，苏爸爸的脚崴了，医生建议老人住院，顺便做一个全面检查。周庭游二话不说，放下手头的一个项目不眠不休地一直在医院陪护。苏爸爸康复后，苏欣握着周庭游的手说：“老公，谢谢你，这段日子，你受累了！”

周庭游摸摸苏欣的头，把她搂进怀里。

肉麻吗？这是在苑丹家里，苏欣有些不适应的场景，可发生了才知道，她自己原来已经期待这么久。

曾经，苏欣以为，夫妻之间，不必言谢，谢了就是生分，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，是不需要有任何距离的，你的情要向他诉、恼要同他说。而婚后的生活，却改变了她之前所有的想法：婚姻里的那段距离，不仅可以让两个人相敬如宾，亦可以让自己游刃有余。

一段拿捏得当的距离，正是婚姻长久的艺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