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在北京：三种肤色的人组成的一个家

杨纪

在北京通州区，有一个由三种肤色的人组成的不寻常家庭，家人间超越血脉的亲情已绵长十年。

2016年4月，这个家庭被评为 “通州好人”，受到政府表彰，立马引起世人关注。

跨国情缘，从拥抱一个流浪汉开始

美国老人吉姆退休前是一名机械师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他两次来中国工作，并喜欢上华夏文化。受其影响，妻子艾莉丝也对遥远的中国产生了兴趣。于是在2006年，71岁的吉姆和老伴做出一个惊人决定———移居北京生活！

夫妻俩在通州区租了一套两居室，作为在北京的家。得知这里的“英语角”需要志愿者，他们立刻联系了外事办请求加入，从此成为通州区英语角的“铁杆”外籍志愿者。

在通州区西门的麦当劳，有一个常年“驻扎”在这里的流浪汉。他又聋又哑，看上去很年轻，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，也没人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。客人们进出麦当劳店时，总是带着或厌恶或怜悯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避开他，偶尔有人离他近些，他的眼神中便充满了惊恐与愤怒，嘴里发出“呜呜”的低吼，好像受到侵犯、随时准备反击似的。每天白天，他都推着一辆破自行车在街上捡破烂，晚上则到麦当劳取暖过夜，捡拾别人吃剩下的汉堡充饥。

吉姆和艾莉丝每次来，都会微笑着和流浪汉打招呼。看到吉姆和艾莉丝，流浪汉的眼神会变得柔和起来，慢慢地他们成了熟人。只要吉姆在麦当劳里，流浪汉总是安静地呆着，一点都不暴躁。

过了不久，吉姆与他打招呼的方式变成了拥抱。对流浪汉来说这显然是陌生的行为，但身体的接近并没有让他觉得惊恐不安，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拥抱吉姆，会使劲地按按吉姆的胳膊。

2008年，吉姆离异的女儿朱蒂也带着小艾比来到了中国。小艾比是朱蒂收养的第四个孩子。在医院做义工时，朱蒂认识了待产的小艾比的妈妈，由于无力抚养这个孩子，她希望朱蒂能收养小艾比。朱蒂有些犹豫，那时她已经40多岁了，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，征求他们的意见。艾莉丝对女儿说：“既然你遇到了这个孩子，说明她属于我们这个家，我们会帮你照顾她的。”于是，这个家庭又多了一个黑皮肤的墨西哥孩子。

一家四口人在中国的生活全靠老人的退休金来维持，还常常需要为回国办签证、买机票钱发愁，但他们的生活还是充满了快乐。为方便出行，两位老人买了一辆三轮车，也就是老北京说的“三蹦子”，吉姆将它改装成电动的。从此，一家老外和一辆三蹦子就成了通州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。大家很喜欢这家人，看到他们就高兴地打招呼说“哈啰”。

冬天来了，看到那流浪汉常常挨冻，善良的朱蒂找了个床垫子，连比画带拉地把他带回了家。从此，这个中国流浪汉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。吉姆夫妇为他取名“艾伦”，意思是喜欢大笑的人。

艾伦的“创业”，从破烂王到看车人

艾伦上衣口袋的拉链总是紧紧地拉着，那里放着一把家门钥匙，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。从他平生第一次拿到家门钥匙的那天，他就不停地把钥匙拿出来看，一次又一次地去开门、关门。这样一把对平常人来说很普通的钥匙，对他来说则意味着一种有尊严的新生活的开始———他有一个温暖的家了！

朱蒂为他买了牙刷等日用品，艾伦每天开始刷牙洗脸，洗自己的袜子等。接着，朱蒂开始教艾伦学英文，用的是教小孩子的画着图案的卡片。朱蒂在美国是做早教工作的，在她看来，教艾伦和教其他孩子没有什么区别，虽然他听不到，但他很聪明，能很快明白朱蒂手势的意思。

身体有残疾，艾伦找不到工作，但他十分勤劳，努力养活自己。每天天刚亮，他就骑上自行车，四处捡废品卖给回收站，天黑了才回家，风雨无阻。他每天可以挣到一二十元，晚上朱蒂会帮他把这些零钱毛票一张张整理好。

快到春节时，聪明的艾伦发现了一个好商机，路边停车收费的人都回家过年了。于是，他担起“临时看车人”的角色，收入大大增加。但是好景不长，春节过后他就被赶走了。

艾伦也有自己的快乐时光，那就是这个大家庭每天晚上的“必修课”：属于艾伦的“展示”时间。每天晚上，大家忙活完坐在沙发上的时候，艾伦就会拖来一个大袋子，郑重地打开，从里面一件件地往外掏衣服。这些衣服都是他从街上捡来的，已经为每个人分配好了：吉姆的夹克，朱蒂和艾莉丝的女式衣服，小艾比的衣服和玩具。艾伦得意地把衣服一一展示，并坚持让他们收下，还得当场换上试试，尺寸都是刚刚好。现在，他们每人都已攒了好几大包艾伦赠送的衣服。

这天早上一起床，大家发现艾伦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们，茶几上整整齐齐放着四份麦当劳早餐。大家恍然大悟，这是艾伦用自己捡破烂挣来的钱为大家买的早点，他没有舍得为自己买。以前艾伦是捡食别人剩下的食物，现在他成了一个骄傲的消费者！

朱蒂流着泪拥抱了艾伦。看到大家都舍不得吃，艾伦把汉堡的包装纸打开，硬塞进每个人嘴里，这是他表达爱的独特方式。艾丽丝老人也不禁老泪纵横，却一脸幸福地说：“我的孩子，你真棒！”

自从来到中国，吉姆和艾莉丝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中国办一家公益的中英文图书馆。用了三年多的时间，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这期间为了找到合适的场所，他们开着三蹦子跑遍了整个通州，英语角的很多年轻人为之感动，纷纷作为志愿者加入，终于帮助两位老人实现了图书馆之梦。他们为这间小小的图书馆取名为“纽带图书馆”。

用作图书馆的房间刚租下来时破烂不堪，一片狼藉。全家人每天吃过早饭就过来收拾，小艾比也懂事地帮着擦桌子。因为地面上全是硬结的水泥块，要铲很久才能铲干净一小块地方。艾伦也每天过来，常常几个小时蹲在地上，一点点铲除水泥硬块。看到图书馆没有窗帘，他还特意从街上捡回一幅，洗干净后交到吉姆手里，一挂上大小正好。

十年一日，爱心荡漾的特殊家庭

2009年12月5日，北京市民政局向优秀的社区志愿者颁奖。吉姆因为三年多来为通州英语角做出的杰出贡献而获得终身荣誉奖，也是获奖者中的唯一一名外籍人士。

这个不寻常的家数次搬迁，艾伦始终和他们住在一起，还有了自己的房间。他还能帮着朱蒂做些简单的饭菜。有一次，艾伦因为没身份证被民警送到了救助站。朱蒂急坏了，问了很多派出所终于找到了他，后又买了一部手机给他用来定位。

2010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夜，艾伦得了急性阑尾炎，禁不住痛苦呻吟。吉姆老人闻讯起身，看到艾伦额头上直冒冷汗，当即让女儿打120，一家人把艾伦送到医院，做了手术。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，艾伦看到了艾莉丝老人关切的目光，竟口齿不清地喃喃喊了声“妈妈”。老人流着泪，轻轻地抱着他说：“好孩子，你受苦了！”

艾伦住院期间，艾莉丝和朱蒂每天都细心照料，给他做好吃的。艾伦病床的枕头下面，放着一张他和吉姆全家人的合影，他时常会拿出来看，并露出纯真的笑容。

艾伦每隔一阵子就会骑着三轮车去一趟机场，那是他的一个爱好。因为以前有人开车带着艾伦去机场接过朱蒂等，认路本领极强的艾伦去了一次就记住了路。有一次，朱蒂的美国同事晚上去接机找不到路了，是坐在一旁的艾伦指路才顺利赶到了机场。

靠着家长们的口碑，纽带图书馆和朱蒂的英语培训班办得越来越红火，在这里任教的外籍教师也多了起来。教师们的孩子没人照顾，于是朱蒂为这几个外国孩子办了一个小小的全天幼儿园。没想到中国家长们觉得这里很有意思，纷纷要求把自己的孩子也送来。就这样，纽带幼儿园诞生了。

自从纽带幼儿园正式运营，艾伦便成了这里的第一个员工，他的工作是打扫卫生。大家把他需要做的事情画成图贴在墙上，艾伦做得一丝不苟。每天早晨他早早就来了，做完自己的工作后，就抢着做别的事。有家长来了，他站在门口微笑着用手势引导。他记住了每个家长和孩子，能准确无误地把孩子带到家长面前。每月发工资的时候艾伦最开心，将钱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，笑得像个小孩。

孩子们午休了，艾伦站在厨房水槽前认真地洗碗。他理着短短的平头，穿着干净的工作服，显得清爽而又精神。洗完碗后，他擦干净台面，又去拖地板，然后擦干手来到大厅。他慢慢地环顾四周，认真查看每一个角落，看到一切都是妥帖的，便露出开心的笑容。然后，他静静地坐下来，等待孩子们午睡醒来。

2016年4月18日，吉姆一家被评为“通州好人”，得到了政府的表彰。超越国度和肤色，他们组建了一个爱心荡漾的特殊家庭，并以能帮助别人感到幸福。“爱和快乐，从不来自于索取，而是给予！”心存大爱的艾莉丝老人说。

如今，两位老人都已八旬高龄。他们希望在有生之年，能帮“中国儿子”艾伦找个妻子，帮他组建一个温馨的小家庭。虽然已经携手走过相亲相爱的十年，二老还舍不得跟艾伦分家而居，但他们说：“每个孩子都有追求他个人幸福的权利。”

这时，沉默已久的朱蒂突然崩出一句：“如果艾伦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中国媳妇，我可以考虑嫁给他哦！他那么单纯、善良，又早已和我们亲如一家……”闻听此言，吉姆和老伴显得有些惊讶，继而会心地相视而笑：这个结局也幸福美妙！（责编 张圣荣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