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上半夜的爱情离开

祝你幸福·午后版 2018年09月05日 02:52

等着爱情离开

紫朝颜

夏未晚想,自己要好好谈场恋爱了,一切还来得及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
1

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吧,夏未晚每天上午都会出现在刘东北住的小区门口。她不是要等刘东北,而是要等和刘东北有个红本本的那个女人。她看过女人的照片,是一张合影,夹在刘东北的钱包里面。

女人大多十点以后出来,先去家乐福逛逛,会买些新鲜蔬菜和水果,特别钟爱西红柿和西芹,猕猴桃和香梨,都是刘东北最喜欢吃的。

女人比刘东北大两岁,今年应该三十六了。发乌黑,在脑后盘成一个干净的髻。不化妆,不穿高跟鞋。最常穿的衣服是一件古丝路的香云纱盘扣短衫,夏未晚的母亲也有同样的一件。她不胖,但腰上的赘肉十分明显。很热情,碰见熟人,总是远远地打招呼。

下午女人会去小区的活动室打麻将。夏未晚不太会打麻将,也不喜欢,而且活动室的环境极差,又脏又乱,烟雾弥漫,每次她都是硬着头皮跟进去。有几次,她和女人坐在了同一桌。

牌桌上的女人,话多,爱笑,特别在和牌时,那兴奋劲好像中了什么头等大奖。夏未晚呢,刚好相反,低着头一声不响,总输,总爱点女人的炮。点得多了,女人就逗趣似的说,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不少债,这辈子来还的。

说完哈哈大笑,同桌的另两个人也跟着笑,只有夏未晚笑不出来,把头低得更低,仿佛被揭穿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,脸腾地红了一大片。

一到四点半,无论输赢,女人都会准时离开,她的理由是回家给男人做饭。那个下午,女人前脚刚离开,夏未晚就接到了刘东北的电话。

刘东北说,未晚,晚上等我。

挂断电话后,夏未晚看着窗外女人急匆匆往前赶的背影,内心忽然一阵兵荒马乱。

一个三十六岁的已婚女人想的最多的是怎么拴住丈夫的胃,一个二十七岁的未婚女人想的最多的是怎么把自己嫁出去。想过好日子的想法人人都有,而这想法于女人,作主作祟的归根结底都是男人。

2

刘东北的名字很俗,但人不俗。夏未晚还记得初见刘东北时的样子,他穿着洗到发白的旧仔裤,白衬衣一尘不染。他的个子很高,清风瘦骨,仿佛与生俱来一种散淡的气质。

是父亲带的研究生,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县城,因为家里太穷,大学念到一半时曾试图退学,是父亲资助了他。

那年夏未晚十五岁,含羞草般的年纪,有关爱情的小心思,还是飞在童话瓶子里的萤火虫。只一眼,就那么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,她的心莫名狂跳不止起来,仿佛再不抓住它,它就要冲出胸膛了。而后来她知道,那些让她快要不能呼吸的根源,便是刘东北。

高三时,夏未晚数学不好,父亲说,让东北给你辅导吧,他曾是高材生。刘东北每周来两次,两个人在台灯下离得很近。她嗅到他头发里蜂花洗发水的淡香,慌乱地把手里的笔转来转去,刘东北讲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。一种陌生的悸动,像只初生的小鹿,在她心里上跳下窜。

所以那天她会英勇地仰起脸对他说,你能不能吻我?而刘东北只简短地发了一下愣,便惶恐地推开她说,不行,傻丫头,我们隔着七年代沟,更隔着身份悬殊的尴尬。

夏未晚十八岁上大学时,刘东北二十五岁,已经研究生毕业,留在学校任教,并且和父亲成了忘年交。

大学里,许多男生女生都开始明目张胆地谈起恋爱,夏未晚是个另类,虽然追求的人很多,但她总是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。

没人知道,她的心里种着一棵开到枝繁叶茂的树,而每一片枝叶上,都写着一个同样的名字,刘东北。

3

大二那年夏天,刘东北结婚了。父亲在电话里说,是老家的女子,青梅竹马,等了他很多年。

挂断电话后,夏未晚呆呆地往前走,走着走着,突然蹲下去哭了,不是一般地哭,而是嚎啕大哭。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,接着她整个人都崩裂了,碎成一片片。她很慌,从未有过的慌,她害怕再也没有办法把自己重新组合起来。

大学毕业后,夏未晚去了德国。两年后回到家乡,在一家外企做了白领。几个月后,父亲生日,刘东北提着两盒补品来祝贺。

怎么六年未见,刘东北就老了许多,有了中年男人清瘦光亮的额头,胖了,眼袋子垂下来了,只有身上的白衬衫还是一尘不染。

而他也完全认不出来她了,她化着精致的眼妆,踩着一双足有六寸的细高跟鞋,裸露在大V领短衫外的锁骨,开成蝴蝶的姿态。她的眼波流转,笑靥如花,轻轻用手勾住他的肩说,还记得我吗?

开始经常见面,都是她找他。她不知从何时起学会吸烟,是一种昆明产的香烟。第一次当他面拿出来时,曾仔细地给他念烟盒上面的诗词: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。

在他面前,她总是很快乐的样子,和他讲追求自己的男人。他也和她说家里的女人,唯一的好,是对他有知冷知热的好。

那天吃过饭后她非要去唱KTV,他说不去,两个人没什么可唱的,可她执意要去。她喝了很多酒,一个人在屏幕前又唱又跳。他端坐在沙发里看她,看着看着,她忽然转过身,窜到他面前弯下腰说,我涂的是水蜜桃味道的唇彩,你想试试吗?

这一次,他没有推开她,而是将嘴唇湿嗒嗒地缠过去。是她的初吻,但这吻在梦里重复练习过几万次。舌尖相缠绕的一瞬,有一种蜜饯般的甜,以无法抗拒的柔软,急速而快乐地奔流进她体内。

她说,你知道我喜欢你,一直喜欢你,从十五岁喜欢到二十五岁。他用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,不停地说,对不起,对不起,可以原谅我吗?

那个晚上,他关了手机和她去了宾馆。当他赤裸裸地抱住她时,她听见来自自己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渴望,像一只苏醒在丛林深处的夜莺。她是一朵含苞太久的花,力量饱满地绽放,让他如获至宝。

后来他们像托付生命般彼此相拥,他很快睡去,而她舍不得睡。她是他的第二个女人。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。这也是他唯一一次陪她过了整夜。这一整夜,流年携带着她的爱情,仿佛经历了天荒地老。

4

夏未晚贷款买了房,八十六坪,和刘东北住的小区距离两站路。装修,置办家具,都是她一个人。她想有个家,有个有刘东北的家,那时她还不知道,这个想法太简单也太一厢情愿。

刘东北一个星期来两三次,陪她说会儿话,便直奔主题。她身上的睡衣是水嫩嫩的粉红,绸缎,细吊带。他夸赞性感好看,说家里的女人从不会这样穿。她笑,他当然不知道,为了他的赏心悦目,她的工资有三分之一花在这上面。

而十一点钟一到,无论她如何贪恋,他都会准时从她的温床里抽身出来。他的理由是,怕家里的女人担心。

她给他买了一些名牌衣服和鞋子,他收下,却从未见他穿过。一次她明知故问,他便实话实说,那些东西都放在单位,不敢拿回家,怕家里的女人疑心。他还说,真想送他礼物,不如买些好烟好酒实惠。

那一刻,她莫名失了神。

天涯论坛有一个热门贴子,里面说,情人是上半夜,爱人是下半夜。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他的秘密情人,长达十年的暗恋终于有了结果。只不过这结果,没法见光,只能在上半夜安放。

这一放,又是两年。

夏未晚二十七岁了,刘东北不来的时候,她常常一整夜站在镜子前。她自己又何尝能逃得过时间的洗礼,脸上早已有了衰败的端倪。每每此时,她为刘东北掏出的细细碎碎,像被点击快进的默片,在脑海中重现。

这是真的,她无法不承认,从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开始,她的爱情就是老旧到随时会跳下来的电风扇,在流年里寂寂地摇曳。

5

夏未晚请了半个月假,用一种无法言说无比复杂的心态,鬼使神差地观察了半个月那个女人。那个女人和刘东北有一个红本本。那个女人刘东北怕她担心怕她疑心。那个女人应该不知道每星期有两三个午夜,刘东北会在用钥匙打开家门前,脱下身上那件外遇的外衣。

那个女人还在牌桌上讲过一个婚姻里的小故事,她说那年冬天雪后路滑,她买菜时不小心滑倒,摔坏了腿。好在没有伤及骨头,但韧带扭伤严重,要上半个月的石膏。

家里的男人休假照顾她。买菜,做饭,全都落在他头上。给她洗脚,穿袜子,搽药。给她热牛奶,盛饭。笨手笨脚,跌跌撞撞,一片兵荒马乱,也终于体会到多年来她的辛苦。

一次她逗他说,被家里的太上皇伺候还真不习惯,辛苦了,辛苦了。他笑着拧了她脸蛋一把,那你就快点好。

牌桌上唏嘘一片。女人口中那个家里的男人明明是刘东北,但夏未晚怎么听怎么感觉那不是刘东北,或者说,刘东北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,就像伸出手只能抓到空气。空气是没有温度的,但女人眼里的笑意有温度,表情里的幸福有温度。

她问刘东北,你知道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?刘东北笑,怎么把自己嫁出去。她也笑,那你知道我吗?我这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想的最多的是什么?

夏未晚想是的,自己要好好谈场恋爱了,一切还来得及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
编辑 张秀格

苏醒 文章 冷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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